那支烟大概可以带走他的情绪,烟草燃烧得越快,他的表情越平淡。半支烟变成灰烬,他才开始给她讲故事——是真的讲故事,一开头就用上了赋比兴,扯得老远,“你觉得雷昀那部片子好看吗?”
那天他们偷溜出去吃云吞了。她说:“我没看完,不知道。”
许蔚程摇摇头,“我看了,烂透了,雷昀自己也知道。但是得了奖,最佳男主角,你记得的,那天我带的导演连新锐奖都没拿到。拿新锐导演奖的那部片子,说实话,其实不错,但你觉得它得奖的原因是什么?”
徐意丛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了。他接着说:“这个圈子的规则很简单,九十九分用心,加一分顺水推舟。我拿出了九十九分的心意,但那一分,是他们做到了。雷昀的姑父是评论员,拿导演奖的那个——我不记得名字了——他妻子的父亲,”他向窗外马路对面商场大楼外墙上悬挂的奢侈品广告牌指了一下,“是那个牌子母公司的中华大区公关经理。他们用八十分的心意,加上那一分,得到了我拿不到的东西。”
“至于我,你知道。从舞台出来,到荧屏,到银幕,得到了很多东西,拥有了很多自由,但对于我真正喜欢的电影,我永远只有九十九分,只能到此为止。”
就像外婆猜测的那样,他想要徐意丛的手替他摘下那一分的星星,所以徐意丛必须姓徐。之后,不管是他们假戏真做、真的结婚,他得到他要的东西,还是等到徐桓司打断他们,把那些东西给他,结果都一样,区别在于后者需要他来这一趟,跟她把事实掰开揉碎讲清楚,让她跟自己一刀两断。
徐意丛猜测自己脸上大概多少露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神色,因为许蔚程靠回去叹了口气,说了句实话:“可能你不懂。”
徐意丛看着广告牌出神,想起自己虽然成绩不如李明阳,但总体而言过得比李明阳轻松顺遂;还有外联社里的学长陈乐桓,他在赞助老板们面前的如鱼得水,是其他同学的望尘莫及。她知道社会是层级倾轧的总和,也知道自己得到了多少优越的条件,她只是没有那么理解,但至少懂得。
可她匪夷所思的不是这个。许蔚程对她说过那么多好听的话,为她做过那么多窝心的事,怎么会全都是戏?
她觉得自己的舌头有点发僵,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
他是从什么时候算计她的?关东煮、炸酱面、大圣的狗粮,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假的?
许蔚程貌似抱歉地笑起来,可是表情很不客气,因为他已经不再需要讨好她了,“那个抢你钱包的人是不是身手不错?他是我朋友的朋友,平时很靠谱,但那天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脖子。”
那个晚上在她心里出现过的旖旎一丝丝从意识里掠过,还有他的围巾和帽子,她都好好地放在衣柜里。
其实他喜欢她什么呢?纵然那些细节都真实温暖到沁透血管,但他凭空飞来的喜欢像一截浮木,她想刻舟求剑都无处下笔。
直到上一秒,许蔚程在她眼里都始终是漂亮迷人的,做什么都值得宽宥,直到那个晚上的画面蓦地涌出脑海,直到那天外婆的担忧都成了现实。徐意丛睁大眼睛跟他对视了几秒,受害者的自觉终于“轰隆”炸开了,她抬手朝他扇过去一个耳光。
他任由她轻飘飘地打在自己的左脸上,没有躲,也没有动怒,更没有歉疚。他脸上毫无表情,甚至胜利似的微微一笑,“你呢?徐意丛,你跟你哥哥干净么?你没有骗过我?如果我知道他是你前男友,你还会不会叫他跟我吃饭?”
徐意丛的手心不疼不痒,可是胸口滚烫得要烧起来。他怎么会知道?
许蔚程把烟头掐熄扔掉,像安慰她似的放缓语气,“是前年吧?你们分手那天早上,是我送温乔去的。本来戏没拍完,女主角突然说要请假,我是当导演的,为了剧组的钱也不能放人,结果她说是去给大人物救场,我不信,所以我跟着去,结果她没说谎。温乔神经大条,光顾着抱怨徐先生在他妹妹身上栽了,连他妹妹就在马路边一边打车一边哭都没发现。放心吧,没别人知道。”
徐意丛最后一次欣赏他精致好看的五官,像骗好人的狐狸精,像没良心的乔琪乔。她面无表情地转头推开车门,下了车,然后“砰”地把车门摔上。
展开全部内容